002梦中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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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却说山环水旋,晨风细细,钟妙朦人在坡上溪边,心却还在梦境当中。逶迤袅娜,走走停停,行如嫩柳扶风,影如春花照水。有词曰

    春困葳蕤拥绣衾,要寻情郎别人尘。

    缘何梦赴高唐上,为替情教生灵童。

    妙朦这一趟来,专门是去找秦朗说句梯己话儿的。上一回来,虽然没有找见,却向撒网打鱼的胡九郎打听到:

    就在今日,浮渡岛岛主汪如海的母亲六十整寿。汪母江湖人送外号“浮渡水母”,与江淮十二水的水主不是世交,就是老亲,所以他们都来祝寿。

    秦朗修文习武,原籍姑苏人氏。唱得一口好昆腔,扮起小生,品貌风流,串起武戏,手段潇逸,比那梨园里的正经戏子,不知强了多少倍。

    方圆百里,知道他的大户人家,请用戏班,指名都要他配戏,闲的那些本角的武生恨的如有杀父之仇,小生恨的似有夺妻之恨。

    那年家姐钟妙胧出阁,家父请了喜临班来唱戏,当中就有秦朗客串的杨七郎和柳梦梅。

    妙朦忙里偷闲,林林总总看了几眼台上《杨家将》上的《七郎八虎闯幽州》和《牡丹亭》上的一出《幽媾》。

    先是恍然误把自己当了穆桂英,把那杨宗保爱的了不得,及至见了柳梦梅言语热切,款段缠绵,又把那杜丽娘嫉羡的了不得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权衡难决:不知将来是要嫁杨宗保那样的,还是柳梦梅那样的如意郎君。忽而情心一动,心说“一举两得”,把那秦朗爱的死去活来。

    恨不能当下就换上嫁衣,跟在姐姐后头,一道儿出嫁,当晚便和秦朗洞房花烛。还记得那时情风四起,心海波翻,泛出一张青翠欲滴的玉蝶,漂浮在爱河的柔波上。上面显示:

    【情操系统】

    【操作:发出一波又一波浓情蜜意的心能激光束。】

    【耗能:十万八千焦耳。】

    【结果:等待中……】

    钟妙朦走进山谷,想起当日奇妙的那一幕。急不可耐,动用意念,查看情操系统。看见“结果”一栏,仍是“等待中……”。

    因为怅然,所以情急,不由的快步走去,向着浮渡岛的方向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雀跃歌唱:“有秦朗在的地方,便是天堂。”

    上回止步于此,再往前头,便是生路了。妙朦有心朝人打听,四下一望,一人不见,只见一只似狐嫌大、像狼不凶的畜生从竹林中走出来。歪头摇尾,瞅了妙朦几眼,似有话说,却又未说。

    跟了一段,走向草间打个滚,前脚扑朔,双眼迷离,含情脉脉的看着妙朦走远了,这才一掉头,一起身,奔腾跳窜,向百丈高的崖壁那厢去了。

    妙朦满心都在秦朗身上,也没心思逗它玩耍。脚下不停,听见响动,目送它去了,也就撂开手,不在眼里了。

    边走边寻,总是找不见上次自报家门的胡九郎,连渔夫也不见一个。痛悔当日羞赧慌乱,没有备细的打听路径,问的不够真切。自叹一声,心说后悔也无益了,只好揣摩着继续赶她的路。

    将出山谷,人语传来,妙朦心中一喜:“便不是那胡九郎,也有人打听了。”再听见一句,回想当日胡九郎的口声,两相比较,自认为有六七分相似!

    谷口渐行渐近,愈近愈窄,清溪唱唱,岔入山体,进了那隐隐显露的寒潭。潭水澹澹,其声可闻,不漫不溢,挡眼可见。

    妙朦心想:“既有来的,必有去的,下面当有密洞暗渠。”

    走过潭畔,驻足俯瞰,清澈见底,底下壁上,果有一口。口前软泥上的青荇,游游的在水底招摇,水面上的花瓣在载浮载沉,如呼如应。

    “在此潭的柔波里,我愿做一条水草。”妙朦一念发心,周身便如沐潭中,花香水暖,若熏若淘,摄入肌肤,沁入心田,如丝如缕。

    情操系统在后台运作,妙朦听见提示音:

    【天地情思,正在吸收中……】

    潭上就着崖壁凿有三尺长、一尺宽的一个匾额,下面是一副对子,都叫青苔爬满了,绿墨一般,凸出来的氤氲古篆的字迹是:

    潜流引梦处

    其联云:

    春梦随缘聚因果

    痴心起念动风云

    妙朦把这两句对联含在口里,读在心中,点头之间,觉得说的甚是,甚切。再思言下之意,并无闺训之教、妇道之严,反而颇有些“愿天下有情人早成眷属”的意思在内。

    按匾上所指,起身向前行去。谷口光影婆娑,气韵生动。听见瓢泼的水声,妙朦才知花光云影前头是一帘飞瀑。

    水光五色,帘笼焕彩,十分美妙。水帘后面高大的石柱上也有题刻,妙朦定睛一看,认出“巫山梦境”四个行草的大字——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没有一丝一毫的艰涩扭捏。

    “不知出自何人之笔?”妙朦心赞那字写得好,因此问了一句,“也不知那人怎么到了水帘后面,我若觅径走过去,必定要淋一身水,把衣裳打湿了,现了原身,还怎么去见秦朗呢?”

    真不知如何是好,情操系统像是知道了她的心一样,适时发出指示音:

    【你有家传的轻功在身,为何不用?】

    妙朦听见了这个心声,失声不禁自笑了,“原来不知‘痴情’二字何解,原来是说‘一动情,人就犯花痴,把自个的人,自个的心,还有自个的能为,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!’想是我一路走来,满心满意都是秦朗,把跟哥哥偷学的一套‘体迅飞凫’竟忘在一边。”

    说了,纵身一用,穿帘而入。有凤来仪的一般,轻轻巧巧,落在石柱上头。整了衣,伸手招引飞瀑里的水洗手时,听见女子咏歌,欣欣然大胆唱道:

    花明月暗笼轻雾,今宵好向郎边去。刬袜步香阶,手提金缕鞋。

    画堂南畔见,一向偎人颤。奴为出来难,教君恣意怜。

    妙朦虽不是出自诗书之族,翰墨之家,毕竟读过《女四书》《贤媛集》一类的书,潜移默化,矜持含蓄还是懂得的。

    在她听来,此歌妙在率性,却有些儿露骨,尽管喜欢,想来却把脸儿飞红了。心下道:“这种偷期幽会之事,只适秘而不宣,不该挂在口边才是。听来都叫人怪不好意思的,不知她怎么有脸唱出来。也许,她以为此时此地有人,加上一时忘情,才唱了出来。”

    一面想,一面飞身下了石柱,穿花度柳,去寻那可以藏身之处。

    云中有人骑着一色白的天马而来,衣袂飘飘,人马如蝶。马上那仙子怀抱琵琶半遮面,自弹自唱,唱的还是方才妙朦听见了的那几句惊世骇俗的歌谣。

    妙朦隐在芭蕉叶后面,低眉顺眼,不瞅不看,只拿耳朵倾听。听着听着,心中不禁跟着唱了起来,不觉就通篇学会了。

    痴心乱拟,自问:“学会了,见着秦朗,我若唱给她听,不知他喜不喜欢曲中意,会不会把看轻唱曲人?”问了几遍,也没打定到时唱不唱的主意。

    春心荡漾,面若桃花,除了秦朗,这个样儿是不想见人的。正等那歌者过去,谁知她偏偏冲着妙朦而来!

    落地下马,那马随风而散,也化作了一阵风,融入风中,不见形体了。妙朦惊上加惊——方才是叫不速之客惊着了,唬的宛如小偷,叫人当场拿住;此时又叫那化风之马惊的张口结舌。

    只见这妹妹笑道:“我是瑶姬姐姐属下的粗使丫头,瑶姬姐姐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,散布情思,润泽心田,引入入梦。我的执事,在这里是为巫山梦境牧云。

    情教将立,到时我还要身兼情教的驻梦大使,往返梦醒二境,所以巫山神女秘授我呼风为马的法术。方才那马是风做的,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,聚来为马,散去为风,水草都不用饮食的,便宜得很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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